去年，有两部产自港台地区，聚焦于青少年题材的华语电影，各自以独特的方式述说着少年成长过程中的困境与阵痛。
其一，是《年少日记》。一封未署名的遗书，一场十岁学童的坠楼事件，一本尘封的日记，揭开的是不断被剥夺的童年，以及那些隐匿于东亚家庭中的压抑与窒息。
（电影《年少日记》剧照）
影片在第42届香港电影金像奖中，获得12项大奖提名。上映之后，更是引发无数观众“童年创伤”的情感共鸣，收获了良好的口碑，豆瓣评分8.4分。
另外一部电影，在奖项方面同样令人瞩目。在第60届金马奖评选中，获7项提名，12岁的主演林品彤赢下最佳女主角桂冠，成为金马奖史上最年轻影后。
《小晓》
Trouble Girl
陈意涵凭借电影《小晓》提名了当届金马奖最佳女配角，虽遗憾未能得奖，但在前不久的第5届台 湾影评人协会奖中收获影后殊荣。
一部电影，成就两位影后。陈意涵和林品彤饰演的母女，在影片中贡献了足够真挚而感人的演技。
但是本片的口碑却不如《年少日记》般炸裂，究其原因，可能还是多数观众无法共情其中。
可当观看完之后，才发现——
原来，对于这样一部非同寻常的电影来说，此刻的“无法共情”却也是一种“幸福”。
01
被困住的女孩
在学校里，小晓（林品彤 饰）无疑是一名有点特殊的学生。
课堂上，她不是在开小差打游戏，就是身体后仰用椅背撞着后桌。
（电影《小晓》截影）
因为犯错被老师批评的时候，要么是注意力完全放在毫不相关的地方，要么就是坐在椅子里扭来扭去，全然不顾老师在说什么。
（电影《小晓》截影）
离开学校，和家人在一起，情况也好不到哪去。
母亲薇芳（陈意涵 饰）想和她沟通交流，得到的只有一片沉默。
（电影《小晓》截影）
她还会在电梯里乱按一通。
简直就是“皮”得不行。
（电影《小晓》截影）
然而，小晓并非一般意义上的“熊孩子”，她是一名“过动症”儿童，也就是俗称的“A娃”。
过动症，也称多动症，全称为注意缺陷与多动障碍（ADHD），是一种以注意力无法持久集中、过度活跃和情绪易冲动为主症的神经发育障碍。
在我国，ADHD是儿童青少年中最常见的精神疾病之一，患病率高达6.4%，我国大约有2300万儿童青少年正在遭受ADHD的困扰。
ADHD带给患儿的不仅是注意力困难，多动、冲动行为，情绪波动等外在症状表现，同时还会对他们的学业和社交产生非常不利的影响。
因为“特殊”的行为表现，也很容易在群体中被孤立，被排挤，甚至是被霸凌。
（电影《小晓》截影）
小晓在学校里就时常接受着来自其他同学的“恶意”。
嘲笑、推搡、用笔尖戳……
面对这些情况，她也会还击。只是她的反应会更加激烈，也更具有攻击性。还击过后，迎来的是更猛烈的报复和欺凌。
小晓很想拥有正常的学习生活和同学友谊，可她没想到的是，自己得到的却是虚情假意之后的背刺。
（电影《小晓》截影）
难以克制的情绪，无法言明的情感。小晓只能尖叫着掀翻桌椅，发泄着心中的愤怒和疑惑。
为什么？为什么要把我当做“怪物”一样对待？
（电影《小晓》截影）
“生病”，并不应该成为孩子的原罪，让他们背负着沉重的心灵枷锁，坠入一片废墟般的荒芜。
面对其他家长的质问与责难，薇芳不知道该如何作答。
她明白这些家长的潜台词，就是想让小晓退学或者转学。赶走她，一了百了。
小晓也做过努力，和同学分享零食，试着改善彼此的关系。可是得到的仍然是嫌弃与厌恶，就连零食也像什么脏东西似的，需要隔着纸巾扔回给她。
（电影《小晓》截影）
就好像校园鸟笼中那只猫头鹰一样，最开始它可以享受来自学生们的关爱和喜欢。
可是当得知它吃老鼠吃蟑螂，是如此“特殊”的时候，得到的必然是深深的嫌恶。
善意与宽容，在这里荡然无存，有的只是困境。
（电影《小晓》截影）
小晓经常会跑去鸟笼那边，和猫头鹰互相对视，学学它“歪头”的样子，抑或对着它说说话。
实际上，铁笼两边，两个生物，都是被“困住”的。
影片中，小晓的压抑和消极的情绪在不断累积，终于在峰值过后，她的头部居然非常不自然地开始歪向一侧。
（电影《小晓》截影）
病理和心灵创痛的双重凸显，让小晓“变”成了那只猫头鹰。
疾病与处境，是她挣脱不开的束缚。这个被困住的女孩，需要一些帮助，一些依靠。
02
奇特的关系
班主任保罗（刘俊谦 饰），可能就是小晓拼命想抓住的“救命稻草”。
保罗对小晓很好，即使小晓上课不听讲，玩游戏，他也不会当场严厉斥责，而是下课之后再同她讲道理。
看到小晓懂得把洗拖把的脏水倒进花圃，虽然只是做对了这一件小事，保罗也毫不吝惜表扬和鼓励。
（电影《小晓》截影）
保罗还会私下和其他同学约定，如果小晓发脾气，而他们没有生气或者回击，就可以找他要一张贴纸作为奖励。
保罗在学校里帮助、呵护着小晓，让她压抑的校园生活有了一丝喘息。
只是，保罗对她的“偏爱”，却有着另外的原因。
这个秘密，很快被小晓发现了。
（电影《小晓》截影）
无意地跟行，小晓发现母亲薇芳和保罗是如此熟络。
有意地跟踪，小晓发现两人进了同一所房子，母亲和班主任的关系已经不言而喻。
（电影《小晓》截影）
窥破秘密的小晓，情绪再度失控。
或许，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母亲和班主任这两个朝夕相处的人，如何理解他们之间不寻常的关系。
她只能把自己内心的焦躁与不安化作一声声尖叫和嘶吼，用力拍打着自己的脑袋。
（电影《小晓》截影）
可令人想不到的是，在情绪宣泄之后，小晓似乎选择了接受，而薇芳和保罗也好像不再藏着掖着。
周末，他们会一起去露营、游泳。
保罗送给小晓的礼物也总能送到她的心坎里。
（电影《小晓》截影）
在露营地，小晓被别人欺负的时候，保罗会挺身而出，教训对方，俨然扮演起了父亲的角色。
可是，这临时组成的“一家三口”，随着接触的增多，也起了变化。
小晓从别的同学那里得知保罗喜欢女生戴紫色发带，她就毫不犹豫地买来戴在头上；薇芳讲小晓的糗事给保罗听，小晓会情绪激动地指责母亲不要乱讲。
当看到保罗关心别的女同学的时候，小晓脸上明显写着“不满”与“嫉妒”。
（电影《小晓》截影）
小晓可以在保罗面前愉快地唱歌跳舞，展露笑颜，会和保罗嬉笑打闹。
（电影《小晓》截影）
可是当薇芳想和小晓嬉闹一番，得到的却是一次又一次的拒绝。
（电影《小晓》截影）
从薇芳的神情和小晓的反应中，很难不让人从中解读出某种“醋意”。
三人的关系中，貌似又平添了一些禁忌的“暧昧”。
不过，千万别想歪，这里并没有更多的狗血剧情。这些看起来有点乱又很难说清的情感关系，其实都源自“异常”的生活状态。
过动症让小晓本身就处于“不正常”的境遇中，在学校被排挤被欺凌，在家里又缺少父爱的陪伴与关爱。
母亲薇芳呢，丈夫常年在外工作，家里的一切都只能靠她一个人操持，过着一种“丧偶式婚姻”生活，同样“不正常”。
她还要面对更加令人抓狂的现实：无法沟通且不断闯祸的女儿，家长群里每天的投诉告状，以及校方的压力……
（电影《小晓》截影）
所以，保罗的出现，在一定程度上填补了这个“不正常”家庭中“丈夫”“父亲”角色的缺位，同时他在学校里又能很好地关照小晓。
也因为这些，小晓才表现出了对保罗非同一般的情感，那是对“安全感”的强烈渴求。
尽管保罗的存在是以不伦关系为前提，但仍然是给一团糟的生活添加了一抹光亮，也让这一对已经饱尝生活苦楚的母女有了些许希望。
只是这样奇特的关系，并不能持续太久，保罗即将调走。短暂的美好终归是黄粱一梦，留在现实困境中的，仍然是薇芳和小晓。
03
直白的现实
在影片中，小晓的焦躁、冲动、无助……通过林品彤细腻而富有情感的演绎，让观众慢慢贴近了一个ADHD儿童的内心。
而陈意涵则塑造了一个与以往印象中全然不同的母亲形象。
（电影《小晓》截影）
女儿在雨中大吼大叫，薇芳却不劝阻，也不试图安慰，而是同样对着女儿吼叫。
小晓因为犯错被学校停课三天，回到家的她，竟然任性地想要不眠不休地玩上三天三夜。
面对如此无理取闹，薇芳仍然没有规劝，她选择陪着小晓一起疯玩。
直到小晓累得筋疲力尽，几欲睡着，薇芳却一脚踹醒了她。
（电影《小晓》截影）
“睡什么觉，起来玩啊！”
“你以为你是谁啊，为什么全世界都要这样陪你玩啊！”
种种情绪不稳定的行为，简直比女儿还“癫狂”。
更不用说气极之后的动手体罚和肢体冲突。
（电影《小晓》截影）
这里，我们看不到“母慈女孝”，看不到所谓的“圣母脸谱”，只能看到直白的现实。
这自然会引起部分观众的不适感，一个有着“道德瑕疵”的母亲，怎么可以如此粗暴地对待生病的女儿呢？
然而，当试图站在道德制高点，想要对其进行批判的时候，又会因为薇芳的境遇而哑言。
养育一个ADHD孩子，要比养育一个普通孩子艰难得多。家长要面对的是孩子的行为管理和教育的挑战、与学校的合作，以及社会对ADHD的误解和偏见等。
以及内心中那些难以被体察和理解的挫败感和孤独感。
（电影《小晓》截影）
这些都可能导致家长心理健康出现问题，甚至引发抑郁症风险。
不难猜想，小晓的“闯祸”“无理取闹”，包括“不睡觉”等病理行为，都必定不是第一次出现。
耐心与努力，仿佛都快被磨灭殆尽，败给巨大的身体与精神的双重消耗。
母亲薇芳，原本是一名钢琴教师，可是面对家庭的现实情况，只能选择放下一切，全身心地照顾女儿。
加上夫妻关系的紧张，怨懑的情绪自然开始丛生。
（电影《小晓》截影）
可无论怎样，她始终还是爱着小晓的。得知小晓不睡觉，原因是想试着在家里不吃药，努力控制情绪的时候，她也抱着女儿红了眼眶。
小晓闯祸，向她说对不起，但薇芳却说“对不起什么，有什么好对不起的”。尽管感觉言语并不和善，可是言外之意却是告诉女儿她没有错。
人，终究是情感动物，亲情的复杂与纠缠也总是远超人们的想象。
生病的小晓有错吗？没错。
那薇芳呢？做对或者做错，没有经历，也就无法感同身受。
无需洗白，无需指摘，甚至无需同情，这就是一个家庭，尤其是一个有着患病者家庭的有点扭曲而又普通的日常。
如果不信，很简单，去医院的病房里看一看，那些病患和家属脸上的神情应该会给出答案。
（电影《小晓》截影）
《小晓》就是以这样独特的描述，把母女关系，亲情尺度中的美好与丑陋，感动与冷漠，炽烈与嫌恶，如此直接如此真实地呈现在观众面前。
影片的后段，又一个台风天里，小晓独自跑到学校，想要放走那只猫头鹰，却又把寻她而来的保罗锁在了鸟笼里。
这样的举动，是她想挣脱所有“困境”的隐喻。
亲昵地抚慰，摩挲与拥抱，或许她们明白彼此才是唯一的依靠。
（电影《小晓》截影）
可是，困境会远离吗？生活会改变许多吗？
也许，这一对母女重归的仍然是爱与恨，美好与怨懑随时切换的现实生活。
如果你对这部电影表示“不解”，那么恭喜你，你正在经历幸福。
如果你因为本片而共情，那么也请记得，苦难与绝望，同样是生活的一部分。
重要的是，还是要让生活继续下去。无法逃避，就只能直面。
（电影《小晓》截影）
图源于网络 / 图片
Bishop / 作者
相关文章
